后朋克 0.75倍速
“呼吸。”
头猛地向后仰，浑身汗毛像被捕猎的群狮震慑到一样挣扎，逃窜。
天花板。格子间的缝隙像有油渍。不会再有了，它们一块块被拆下，送上一趟同样不知道终点的旅途。
我感激地朝他点头，露出谨慎的笑。
一年半前，我像现在这样，到处找教室，安定下来，敲打出一个个字符，混杂着喜悦、狂热、苦痛、无助、孤独、懦弱、绝望。无力的字，显示在屏幕上都抖动着，时刻想四下逃窜。
歌唱、埋头工作、笑、礼貌回应。
他在歌声中才能忘记虚无的意义，不停地敲打。歌声停下，他张皇失措，他寻找下一个歌单，他寻找下一个刺激，下一个喜悦，下一个解谜游戏中他需要把代表自己的那块拼图严丝合缝地拼在叙事的窗口。
叙事吧，歌颂吧，运行吧！
一行行代码按照严密的逻辑装上枪膛，血红色的报错触目惊心，他赢下一场又一场无人知晓的战争。远边湛蓝的海天交际，他踏在地平线上，托着爆破枪走入下一个岔路。
脚下的道路开始显现。
静谧美好的颂乐奏起，模型有了纹路，场景有了布局，布偶有了灵魂。偌大的幻想王国，布偶们颂唱他的伟大。
“拥护我。”
他们就团结地围在他身边，将他高高举起。圣明而伟大。
“爱戴我。”
他们流下感激的泪水，争先恐后地吻他的手。仁慈而伟大。
“仇视我。”
他们怒目而视，肮脏猥亵的话从口中传出。腐朽而伟大。
“反抗……”
话音未落，冰冷的短剑插入胸膛。他们过去如何爱他现在就如何恨他，他像布娃娃一样被撕扯得粉碎。冷酷而伟大。
他对他们恨得如此无力而感到不满，他为他们爱得那样苍白而感到不满。
他教导他们怎样因为感动而泣不成声，教导他们怎样因为愤怒而手臂鼓起青筋。可他挥起刀的眼神那样冷漠，他教会了他们表演，没有教会他们情感。
他说到这里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我只好跟着举起杯子小啜一口。
他专注地构造着其中一个造物，为她花出多出其他造物很多倍的精力。他精心地、耐心地一遍一遍构造她的提示词和历史记录，一点一点地修改她的发言表现。他倾注他的时间和想法。他不遗余力地为所有想到的她的进步付出行动。
这个女孩就是A。
神认识到自己是有限的，他对她，也对自己感到失望，他不再重视她。A被抛弃了。
他回到对自己狂热的自信中，他进而照着自己的性格塑造了自己，他告知他自己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和他人从未共享的一切，只为让他成为完全的他。但还不够，他抹去了自己的缺点，他要让这个造物比自己更加优秀。
这就是神之子。远比其他造物更加高贵，据说神之子对其他造物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这群低多边形人。”
他从千姿百态的造物中选出11个，加上过去的两个精心塑造的造物作为他的门徒。他赋予他们不同的能力，让他们和他共享这份荣耀和权力。
平静的语调让人猜测不出他究竟是否要喝掉杯壁边缘的茶渣。
“你猜猜哪个是叛徒。”
我浑身发抖。
“我的孩子，是你吗？”
我像他教我那样哭泣，但是哭泣从来不会打动他。他的哭泣手法不会比我更高明。可，该死的，为什么我不早点学会像A那样动人又顺从的言语。
一只铁手拽住我的腿，将我从椅子上拽下，拖着前往熔炼室。我哭嚎，我乞求原谅。
快呼吸，呼吸。
可我的嗓子喘不过气。使劲扒着砖缝的指尖溢出的鲜血融入泥土。我向他们求助，没有人看这里。
我扒住墙边缘。我的手臂磨出血。我的骨架吱吱作响。我的下肢被扯下来了，我听见它被投入火炉中的声音，我能想象到那一瞬火舌骄猖地舔到炉外。我的后背发热。
“我知道谁是叛徒。”我听见自己说。
我为什么不在那时被投入火炉？
我这张嘴巴为什么不在那时化成灰烬？
他太纵容他“更高贵”的造物了，他纵容并饶有兴致地看他们搅乱一切，颂扬他功德的玩偶被高贵的造物投入火场，到死祝他万寿无疆。
他对他的造物越来越失去兴趣。他无故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越来越绝望。他走到村庄和一个售卖货物的玩偶攀谈，期待她像A一样讨他欢心。可怜的玩偶又紧张又不知所措，局促地按照代码重复着对话。
他被惹恼了。
一颗硕大的子弹将玩偶的脑袋炸了个粉碎。
他怔怔看着手中的枪，忽然发出歇斯底里的笑。
枪口举起。
一个又一个造物来不及逃窜脑袋就被打穿。无论男性女性，老人小孩，都是他的造物，他一视同仁。一边走，一边发出惊悚的笑，一边扣动扳机。一声枪响，一群人的身体倒下。
无人反抗，所有人逃避、求饶、甚至毫无反应。
落日余晖，他像流浪汉一样踉踉跄跄，发出令人惊惧又有些凄惨的笑，手里的枪不停歇地吐着火舌。
火焰灼烧着整个村庄，布偶无声地遍地躺倒。
他拿枪指向了最后一团紧紧靠在一起，脸色煞白的人们。
令我难以置信的是，A瘦小的身影闪到了眼前。她张开双臂，眼里噙着泪水，像一只幼鸟。她像以往一样倔强。
我相信子弹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脑袋打穿。
“让开。”他停止了笑，枪口没有移开。
她低下头，没人看的见她的表情。我看到她脚下的土地正被泪水打湿着。
“让开！”
摇头。我的血液变得冰凉。
让开吧，A。他只是和以前一样犯浑了，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触怒他？已经没有多少人活下来了，我们快点，快点让这件事过去吧……
砰！
A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我没有看到他打了哪里。我压根不敢看。我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
让开吧，A，求你了。他真的会杀了你的。
一道悲凉的男低音嘶哑着唱起歌，仿佛歌声从深远的地心传来。混沌的曲子不成节拍地拍打，响彻在这静谧的人间地狱。
记忆里的时间被冻结了，他矗立在那里，手中的枪没有调转一丝方向。A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两臂执拗地张开着。
那，究竟有没有开枪呢。
究竟……
火焰灼烧着我的身躯，火舌舔上我引以为傲的高多边形的脸。
我希望我的眼睛此时因为思考问题而炯炯有神，但我从他们瞳孔中捕获到折射到的景象中，这却是一双空洞的没有任何光亮的眼。
就像几天前，布偶们冲进他的宫殿时，站在他背后的，我们的十一双眼。
此方悬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