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实际写于2022年冬,所幸当时给一个好友看,就拍了照,现在摘录在这里。出于对过去自己的尊重,即使有的地方不舒服,我也没有做多少更改。那段时间是我难过又愤怒的时候,渴望着创作,思想又被负面情绪禁锢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学校里来了只硕大的乌鸦
学校里有很多乌鸦,多的时候路上便布满了遗粪,学生走路要打伞;但从没有过这只乌鸦这样的体型——身子一缩如一柄巨大的乌黑的伞,那颗朱红色的眼睛如同缀在伞上的佛珠
血染的佛珠。
人群熙熙攘攘,不同的目的地,却在争先恐后。学校路很窄,庞大的人流不允许你驻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但有些人是被裹挟着前往目的地的。明明有草坪,但草坪不是路。如果没有人,我可以在草坪上打个滚。猫也爱在草坪上打滚。
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在学校图书馆楼梯那里爬上爬下,一道道门被我推开,最后一道门紧闭着,永远是最后一道门闭着。这是个噩梦啊,我出不去了,哪里都出不去了,这最后一层门后就是我想看的书。成群的人捧着自己心怡的书,而我心仪的书遗弃在书架上,落在尘埃里。我能听见其他的书都在骂它,笑话它。它委屈地缩成一团……
啊,我是选定这本书的人。我应该一脚跺开这该死的门,让提着灯夜读的学生们一哆嗦,我奔着这本书去,又小心翼翼地将它从灰尘中拾起,我把嘲笑它的书都撕烂,甩在那群学生的脸上,我拿起一根铅笔在一本厚厚的书上搓呀搓,终于,书着了,我左手揣着我心怡的书,右手将冒了烟的书扔进书堆,霎时燃起熊熊烈火。
啊!我把图书馆烧了!
什么孔子老孟,什么苏格拉底,什么耶稣耶和华,什么阿尔卑斯山诸神,都在这片火焰里哭泣哀号,蛆虫般扭动的身躯,面具般歪裂的面孔,全无了千年的人类至高荣耀,在讨饶,在嚎啕。图书馆所有书,连同这世上所有书,都被这火海吞噬干净了。除了我手上这本心怡之书——《母猪的产后护理》。我无比珍惜地看着它,眼神如恋人般深情,现在,它就是人类的最高智慧。
——但首先我需要推开这道门。我抬起脚,又放下了。
可是我抬头看到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在这两道门相隔的空间里,没有监控,这就是一处完全幽闭着的空间,没人知道这里,没有人会来到这里。
那么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的,我可以尽露丑态,没关系,没有人知道,永远不会有。这文明的外衣我穿够了,我撕扯下来,我脱下人皮,我是头野兽,我为所欲为,我要……不,我不会跟你们说的,因为这里没有摄像头。从一道道门里出来,你们会看到我披着精致的人皮外衣,举止优雅,谈吐得体,似乎我一向如此。
可是,是不是太快了,我还没享受够……等等,可这是个噩梦,噩梦应当是使你产生惧怕的梦,是醒来之后心脏砰砰直跳的梦,梦见锋利的锐器向你袭来而无处遁逃,惧怕之人迈着脚步向你逼近……
嘘,坠下去,放轻松,坠下去……
那深处是一片漆黑……但并非空无一物,你能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十多年里的你,每个都眼神空洞……那就是你,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在这片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里,你看得到你自己,你难过得想哭,所有的你都难过得想哭。
你抱住其中一个。
他那时正茫然地看着一扇掉了玻璃的窗子。他的房子很破,很小,他的手还拿着一只笔,他在写,眼睛却朝向窗子。他半张着嘴,你靠近他,你听见呼隆呼隆的风声,好似手机的音量忽然调高,骤然的雷声让你那颗停滞的心脏险些跳动。你看见他眼角挂着什么,发亮。
你抱住他。
那时的你永远不会想到抱住他的是你。他在听风,他在听雷,他在恐惧那窗掉下去的玻璃砸死了他的另一个恐惧。他正在恐惧着,忽然被什么无形的好似带着些温软的东西裹挟住了。
那么现在换作了你,他抬头看你,你抱着他,很温暖,他感激地看你。你发觉怀里空空的了,那点光晕化作了碎片,那是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你好像看见一只胡蝶,它好像在绕着根蜡烛扑扇着翅膀。那是光,碎片里的光,金色的光芒;还有一粒白光,那是一点晶莹。
你转身,那是校园里的人行道,你高中的校园,难以忘记的模样。你看到你在人行道上遥遥走来。夜里点亮了路灯,他伏在路灯旁。
你坐下。眼前是一条静如死水的河,突然被一阵瓢泼打破了宁静。你这才发觉你坐在河边的台阶上,浑身湿透,你左边的人撑着伞,还悠然地听着歌,他好像在等人。
你扭头,一个男孩趴在电脑键盘上呜呜地哭,电脑屏幕上是一首诗,你认得这是哪里,这是你家呀,满地东西杂乱不堪。男孩身上笼着一道白光,电脑屏幕的字在跳动,画面在切换,变成动画、游戏、网络小说。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哭了,他静静地趴着好像睡着了。白光消失了。
永远是夜晚,水远没有白天。
你靠近,轻触他的胳膊,抬起一点后惊悸地后退。
男孩的右手紧紧抓住一把刀,那刀深深刺进了他的胸脯,血沿着袖口流下,一滴一滴。
你忍不住咧嘴,笑容刚露出来却又凝固住了,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你嗓子里发出哭音,那哭音一颤一颤,变成了笑声,你放声笑了,笑得愈凶狠,眼泪越溢得汹涌。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呆滞的眼神里好像掺入了疑感。他们看着他,有人拽拽他的胳膊,有人晃他的脑袋,还有人想把他扶起来,可他自己本就没有半分气力。
他站在那里,不笑了,不哭了,瞪着他们,突然大吼:“我恨你们!”
噩梦的尽头呀。
声音在这里没有半点回响,好像刚从海面跃起的鱼就进了海鸟的肚子。
他们愣愣地看看他,眼睛一眨不眨。他比他们都大啊,他们最小才几岁啊,最大也没他大呀,他恨他们,他不也来到这里了吗?他们好像第一次看见他,第一次认识他;他们再次看到他,再次认识他,而他却恨他们。
他们突然不约而同都露出微笑,那一张张呆滞的脸仿佛又重新拥有了生命。他们围上来,他害怕地想要后退。
他们围住他,抱成一团,把他抱在最中心。
那是最深不见底的黑暗,那是噩梦的尽头,在最不可能存在光明的角落,悄然绽放出结着最幽静的光芒的曼陀罗。他们的幻影在黑暗中褪去身形,几十道光晕化作漫天飞舞的蝴蝶,在再高一点的地方,地狱化作天堂。
蝴蝶的裹挟中,泪水无法抑制地流淌在脸上。
男孩的身体被蝴蝶托了起来,胸口的匕首就像一捧灰被风刮去。
他的面容很安详,嘴角勾着。他的手掌张开,手心是一簇白光。
我知道那是留给我的,我小心翼翼地捧过,看着他的身躯随风而散。在我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我听见“咔”的一声,那么微弱,如同幻觉。
我推开那扇门,走出图书馆,迎面是那只硕大的乌鸦。血淋淋的目光俯瞰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人看它一眼,所有人都急匆匆地走着,走向自己的目的地。它狩猎失败了,它的眼里尽是不甘。它必须要走了,它不肯饿着,它要换个阵地去,与那些落单的倒霉蛋对视,让他们成为它的美餐……
它扑扇了个翅膀离去了,树林里响起一片“呱呱”的应和声。
此方悬停